当一个人开始用爱情来治疗自己一些伤口的时候，证明他开始变蠢。爱情如花，寂寞是香，花开在清晨烟雾弥漫时，上面沾着露珠，却很快凋谢，留下残败萎焉的花瓣，花香始终相绕，由浓郁甘烈渐渐没落伶仃，从花蕊飘到心底。人们叫它回忆，在回忆中刻骨铭心地寂寞。我已经回忆不起自己上一次爱上别人是什么时候了，好象是四年前，十九岁的时候，爱上一个男孩。他瘦瘦的，透着年轻男孩的青涩和生机，像一枚没有成熟的果子，留在我的心底，时常泛起一些愉悦的酸楚感觉。以后有很多男子爱上过我，他们叫我潘、小羽、羽丹或丹。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叫我潘羽丹，亲切自然而简洁明朗，不让人产生任何欲摆不能的暧昧感觉，像我们一划而过的爱情。他对着我笑，目光纯净清澈，说：“我爱你越深，就越觉得你蠢，像个小女人。”我惊骇，跑到镜子前端详，看见还是那么漂亮的皮肤，那么精致的眉目，那么乌黑的头发，却一脸的惶恐。他笑倒在地上。我的幸福四处流溢。四年悄然划过，留了一些聪慧和妩媚在我的眼睛里，却彻底带走我对爱情的敏感和依赖性。我每天睡少少的觉，吃多多的食物，勇敢晒一整天的太阳，独来独往，与所有同一年龄的女孩子逆道而行。我偏爱所有精致华丽的东西，可以为了一瓶香水花去半个月的薪水，在超市里转来转去只是为了买一包雕花纸巾。慢慢地，我学会了自恋。除了爱情，我什么都给自己买来了，我像呵护一个婴儿对待自己，轻柔而小心翼翼。周末，我又逛了书城。我喜欢把自己丢在那里，埋没在各式各样的文字和图片中，一脸庸懒的表情，邂逅很多很多人，在这个狭小的固定空间与他们擦肩而过又相遇，周而复始。然后我看见了牡丹。我看见了它出现在一本工笔画教科书的封面，以一种绝美的姿态，繁绉的花瓣和艳丽的花色，极度雍容华贵。从此我爱上了牡丹。觉得它是世上最美的花，有摄人心魂的外表和不容侵犯的高贵气质，可以让很多很多人第一眼就爱上它，一见钟情，如我。我发狂似地迷恋着它，四处搜寻有关它的图片和资料，甚至买了一些教画牡丹花的三教九流的书。像我这样物质的女孩，会喜欢上牡丹花是理所当然的。眼睛所能感受到的总是比心感受的要快得多了，牡丹花绚丽的色彩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征服我，而我的固执又无法让我改变初衷。一切都那么美好。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5月份，在堂兄的婚礼上，我与苏哲剑第一次相遇。他是堂兄的同事，是个刑侦警察，不过我喜欢叫他们“大陆公安”，源自于很多香港警匪片里面，经常有大陆警察拿着喇叭对着藏在别墅里或仓库里的歹徒喊：“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大陆公安，你们已经被包围，请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我用这些笑话吓走过很多个对我一见钟情的大陆公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大陆公安长得很帅气，身高也无可挑剔。我一下子被他穿黑色衬衫的样子吸引住了，只是前所未有的。当时我想，如果一定要恋爱的话，找一个苏哲剑这样的男朋友也未尝不可。很快我就恋爱了，男朋友就是苏哲剑。我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它积蓄了我四年的爱情，不作一丝泄漏，一丝外流，就是为了遇见苏哲剑，然后全部都给他。我偶尔会觉得自己固执，认定的事就没有办法改变，比如苏哲剑。他是个很感性的男人，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他对我的一切感觉，比如在街上突然侧过头来吻我而仅仅是因为我说某句话时的唇形让他觉得很性感，或者他会在某个深夜打电话对我说他很爱我，也许那时他刚刚从某个甜美的梦中醒来。他时常跟我说他在面对一些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和他们令人发指的罪行的时候，就会很深刻地感觉到我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可我一直不明白杀人犯或者他们的罪行，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感性比较像我的一个朋友，准确地说她是我的表姐，张晶晶。我与她认识了二十年，从三岁懂事开始。正如我喜欢一些精致美丽的东西一样，我很喜欢张晶晶的漂亮和美好。她的皮肤永远不会晒黑，腰肢永远那么纤细，虽然我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很多精神和物质上的代价。她是个在男人和女人眼中都很可爱的尤物，可以准确无误地表达她对任何人和事的看法或感觉，比如说到她喜爱的东西她会双目发光，满脸欢喜；而她深恶痛绝的东西，她会表现出一种连骨头都觉得难受的样子。如此明朗。我却是个比较阴暗的人，从心灵到个性，无法把自己晒在太阳下，否则就会化为灰烬。而且我生来就对爱与憎不太敏感，甚至有些迟钝麻木，所以我永远都不及张晶晶生动迷人。这些都是苏哲剑告诉我的，我非常同意他的观点。三人行的时候我时常会扫他们的兴，因为我的感觉总是来得比他们慢半拍，偏偏我又是个不会轻易向别人妥协的人。我从不要求别人跟我一样喜欢京剧、阿姐鼓、朱德庸和《孙子兵法》，但我希望他们也不要要求我跟他们一起去吃三成熟的牛排、臭豆腐，听伍佰的歌，到游泳场去游泳。因为我痛恨牛排的暗红颜色，臭豆腐的气味，伍佰的丑陋和游泳场内那些女人的腰腹上一圈圈的赘肉，我痛恨一切不完美的东西。渐渐地，我感觉到苏哲剑比较喜欢和张晶晶在一起。他们有几乎一致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这点使他们互相吸引，直至爱上对方。这点是张晶晶告诉我的，我非常同意她的说法。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满是牵强的歉疚和绝望，表情略略夸张地表达一种不幸，生动极了。我认识了她二十年，熟悉她的一切表情和情绪，也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在过去二十年李，我对她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退让和分让。有时候我觉得我与张晶晶之间的友情已经被时光消磨得所剩无几，而维持我们的感情的，只是彼此间的一种习惯和依赖，还有对原来那种感觉的惯性式的坚持，或者说是我们都懒于离开对方。我对她说：“晶晶，我也爱他。我曾想过要嫁给他。”张晶晶有些吃惊，接着她流下了眼泪。她说：“可我觉得我比你更适合他，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笑笑，摇摇头。她说：“我们让苏哲剑来决定他更爱谁吧，丹丹。”这是唯一的方法吗？可是苏哲剑却对这个游戏规则一无所知，他一如既往地守在我的身边，然后不定时地给张晶晶一些幻想。这是男人的贪婪本质的不自觉表现，他们也许比较偏向于一方面，但对另一方面却又不愿彻底割舍。我与张晶晶谁也没有开口问苏哲剑，他到底爱的是谁，因为那无疑表明自己先崩溃了。只是我在张晶晶眼中看见了一些陌生的东西，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骤然添加的。她开始有些憔悴，原来明亮的容颜变得像阴天里的星辰，黯然失色。我在她某个转头时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没有任何虚假成分的绝望。我没想到我一时冲动的坚持会给张晶晶造成如此深刻的伤害。转眼我二十四岁了。我开始学着放弃了很多东西，觉得渐渐无力去经营那份执着，比如美丽指甲油、漂亮内衣、名贵香水和一些喜欢的书籍，或者还有帅气的苏哲剑。唯一不能放弃的，却是牡丹花。我已经学会了画一些简单的牡丹花工笔画，线条柔美流畅，颜色鲜艳华丽，在无风的枝头傲然绽放，流芳满园。张晶晶的二十四岁生日比我的早来了三个月，在这个初夏如期而至。我突然很怀念很小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在夏夜的星空下捉萤火虫，我们穿着一样款式颜色的裙子，梳一样的辫子，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双胞胎姐妹，又跑又跳。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捉了一只特别亮的萤火虫，高高举起微握的右手，对我兴奋地大喊：“丹丹，我赢了你！我才不会输给你呢！”我想离开苏哲剑，像二十年来的每一次离开一样，给张晶晶那些她想要的，也不想再为难苏哲剑，他已经很累了。结束和开始对他来说都那么艰难，而现在我们三个都知道他更爱的人是谁，就像他和谁在一起更快乐一样一目了然。我打算把这个想法留到张晶晶生日那天告诉她，我想她会吃惊于这个特别的生日礼物。她的生日宴会很热闹，很多人来给她庆祝。吃完生日蛋糕，我们一起去河边游泳。河水有些凉，轻轻触碰我的皮肤，让我感觉到很多年前睡在瓷砖地板上的那些凉意，丝丝渗透到我单薄的身体，最后蔓延到我的心脏，让我产生渐渐安静麻痹的感觉。我一直往前游，直到他们离我很远。我在水中漂浮着，看见天空的暗蓝的颜色，月亮已经隐约出现，在天边印出淡淡的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晶晶游到了我附近。我有些兴奋，想要告诉她我的那个决定。可是还没有开口，就感到右腿的小腿肌肉一阵钻心的疼痛，令我几乎痉挛起来。我经常这样，这是我在水中游得太久的后果。我忍住疼痛喊：“晶晶，快过来帮我，我的腿抽筋了。”张晶晶向我游过来，这时我已经忍不住哭出来了。可是她游到离我还有三米的地方就停住了。我在疼痛中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一个很陌生的表情，目光慌乱，脸色苍白，她的一缕黑发贴在她额前，像我们以前每次一起游泳时的样子。可是我忽然就不认识她了。我无力而绝望得在水里挣扎，她就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看着我。我流下泪水，叫她：“晶晶……”只是隐隐约约仿佛看见她也流了泪，我就开始往下沉了。水淹没了一切，包括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在水里看见了一片黑暗，我用手臂奋力划水时产生的水花和气泡在我眼前缤纷翻滚，于是我开始出现幻觉，看见很多美丽的指甲油，很多漂亮内衣，耳边听见《霸王别姬》清婉哀怨的花旦唱腔，还模糊闻到我涂在手腕上的香水味道，感觉到苏哲剑拥抱着我，他穿着黑色衬衫，很帅气。最后，我看见了牡丹。绝美的姿态，繁绉的花瓣和华丽的花色，绽放在我眼前。花的颜色由深变浅，变淡，变淡……一片空白。牡丹祭墓。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