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一个赏樱大国，一到三月，气象部门便忙碌起来。他们依据实时温度，预测日本各地樱花的开花日期，并在地图上一一标明，串成一条北上的地图线，公之于众，供游客寻芳赏樱。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樱前线”。
无独有偶，在中国，每年清明前后，也是洛阳气象局最繁忙的时刻。他们成立花会气象服务领导小组，实地监测气象，预测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期。可预测终归是预测，开不开花，还得牡丹自个儿说了算。
张汝佳
文
牡丹天性喜暖，15—20℃是它的适宜温度，一旦低于这条线，花期就得往后延了。有好几年，临近四月中旬，照惯例，本该是牡丹香溢洛阳的日子，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看花人千里迢迢赶来，把千年古城挤得满当当的，亟欲一睹牡丹的国色天香与芳华绝代。
可当他们下了飞机、出了火车站与汽车站，迎面而来的不是花香鸟语，而是兜头兜脑的凄风寒雨与一个冷冷清清的洛阳城。全是天公不作美，春寒加上雨雪，城区郊外温度骤降，把本该绚烂盛放的牡丹一夜之间打回花苞状态。游客们焦急难耐、沮丧失落，抱怨着、催促着，可牡丹依旧紧闭着花骨朵儿，说不开就不开。
洛阳人说，天太冷，牡丹闹脾气呢，要等等，估摸着得过几天。他们又说，这牡丹连武则天的话都不听，脾气傲着呢。
还是本地人看得透彻，牡丹的傲，是出了名的，不论花开花落，全凭它自个儿做主。开花须待天暖，天一冷，就紧紧闭拢，把一整个春天的芬芳与娇艳深深锁入花苞。
落花之际更是决绝惨烈，不顾惜花人的再三叹惜与挽留，花期一过，整朵整朵坠落枝头，上一刻还繁花似锦，下一刻便风吹落红香满地，只剩一撮花蕊、迎风颤动，有一种近乎残酷与惊心动魄的华美。
每个洛阳人都对牡丹的傲骨嶙嶙如数家珍，每个洛阳人从小都听过“武则天怒贬牡丹花”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千年前的大唐。相传武则天登基后，改国号为大周，兴科举、擢寒士，国泰民安。一日宴后，武则天酒酣微醺，一时兴起，在众臣侍女的簇拥下醉游上苑。正逢数九寒天，苑内兀自白雪纷飞。女皇移驾暖阁，凝目一望，只见雪后上苑银装素裹、琼枝玉树，池沼冰封、寸草不生；枯寂萧杀中，唯有一树红梅雪中独绽，风刮得越紧，梅花就愈发明妍照人。
一旁的上官婉儿含笑凑趣，命侍女折下一枝梅花，进献陛下。武则天手把红梅，嗅着这幽幽梅香，不觉心旷神怡，酒兴大发，环顾左右而笑道，“这梅花本是时令之物，顺时而开、有何稀奇？朕一生逆天行事，传檄天下、莫敢不从。今日隆冬数九、百草凋零，朕偏要逆转天时、颠倒寒暑，让这上苑姹紫嫣红、百花争春，如此，方显我大周神威！”
女皇说得兴起，一时酒意上涌，连声唤人取素绢与笔纸来，当场掭墨挥毫，手书一绝：“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
诗成，掷笔而笑，令侍从悬挂上苑、诏示百花。左右见女皇醉得厉害，慌忙搀住，扶入寝殿休息。一宿无话。
次日，武则天一觉醒转，念及昨日酒后醉语，自悔失言。想这花草本是无知之物，眼下冰天雪地，怎能一夜之间群芳齐绽？若今日上苑尽是枯枝败叶，岂非在百官面前大大失了颜面。一时又是懊恼又是悔恨，正当她心神不定之时，侍女入殿回禀，道是上苑百花奉旨怒放，苑内万紫千红、争奇斗妍，煞是热闹。
武则天喜出望外，率领群臣摆驾上苑。距离犹远，便有一股异香袭面而来，馥郁芬芳、沁人心脾。一入上苑，杏花、桃花、迎春、海棠、玉兰、芍药……一股脑儿闯入眼帘，披花拂柳，艳溢香浓，瞧得众人眼前一亮、啧啧称奇。天公也及时赶来凑趣，连日大雪戛然而止，久违的红日斜挂枝头，映照雪后琉璃世界，愈显花妍叶茂、香泽馥郁。花团锦簇中，唯有正中央偌大一爿牡丹圃光秃秃的，莫说开花，连一枚绿叶也无。
女皇素日深爱牡丹、对其呵护有加，眼见今日群芳争艳，唯有牡丹抗旨不从，一时怒上心头，传召司花太监问话。太监如实禀道：“上苑各色花卉共百二十种，除了牡丹，余下均如期开花。想这牡丹生性喜暖，许是天寒之故，迟迟未发。”
武则天拂袖怒道，“朕素爱牡丹，百般呵护、视如掌珠。今日百花争春，唯有牡丹抗旨不遵，乖违朕心，甚是可恼。”旋即下旨，将上苑牡丹就地焚烧、掘出根茎，贬谪洛阳邙山。孰料牡丹到了洛阳，竟如鱼得水、长势喜人，就此扎根繁衍，名动天下，俗语说的“洛阳牡丹甲天下”是也。今天的“焦骨牡丹”，又名“洛阳红”，花瓣紫红，根茎紫黑，凝睇细视，仿佛烈火灼烧过一般，据说便是当年上苑牡丹的遗种。
故事终归是故事，细细推敲之下，其实漏洞甚多。一来，武则天登基之际，改国号为大周，定都洛阳，改名神都。既以洛阳为都，又何来贬谪邙山之说？二来，武则天向来对牡丹情有独钟，正是在她的推波助澜下，牡丹被大规模移植洛阳，遂成京城盛事。无怪乎北宋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盛赞道：“自唐则天以后，洛阳牡丹始盛。”
话虽如此，不过阴差阳错之下，武则天还是与她毕生钟爱的洛阳牡丹紧紧牵绕到一起。每年春暖花开、牡丹绽放之时，看花人的心就远远飞向洛阳。
游弋在花卉与芳氛的海洋里，他们憧憬着一千年前的大唐，追忆起一代女皇武则天，畅想着“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的举国赏花盛事。
马上便是清明，微雨过后，一年一度的洛阳牡丹花会徐徐拉开帷幕。各地的看花人兴冲冲地踏上寻芳之旅。他们眼中的洛阳城是一名簪花罗绮、掩口轻笑的云英少女，正歪着头、招着手，热烈呼唤着：快来呀，快来呀，快来看牡丹！
作者简介
张汝佳，女，文学硕士，《圣道文化》杂志执行主编，《聚砚斋》杂志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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